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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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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8

炎炎夏日,書房內門窗緊閉。濃郁的香薰自四處的香爐蔓延而出,一時間密不透風的屋子儼如桑拿房。

王司空上歲數後濕氣重,最喜歡在這悶熱如蒸籠的書房裏獨自焚香冥想。只可惜今天多了個掃興的人。

劉理坐在一旁圈椅,汗水涔涔,濕透衣袍,不知道的以為他剛沐浴完沒擦。若不是有求於外公,他這輩子都不會來這煉獄般的地界。

“大理寺少卿尚主在即,是快成家的人了,怎麽還有空來老朽這邊轉悠?”

王司空背身負手而立,不緊不慢地調香。

他久居官場,最會陰陽怪氣裝模作樣這一套。劉理只好道:“魏巍把朝裏攪得雞犬不寧,司空就心甘情願看他們胡來?”

王司空明知他的來意,仍穩如泰山,一言不發。

又過了一刻,劉理忍無可忍,開始打感情牌:“外公知道我為新政而來,您可要幫幫孫兒啊!”

王司空忍不住笑:“你也好,魏巍許淵也好,都是我的弟子,這手心手背都是肉,你讓我如何割舍?”

他轉身又道:“好歹有些同窗之誼,非要趕盡殺絕?”

若不是知道王司空在官鬥中明裏暗裏的那些勾當,劉理差點把他這話當真了。

“孫兒這條腿被他所廢,就算不致人死地,也要把欠我的討回來!”劉理瞠目切齒,跪倒在地,“還請外公為我出一口惡氣!”

王司空豈能不知,東宮伴讀之時,劉理和魏巍就是並列前茅的冤家,優秀又相似的人,不管做什麽都要比一比。今日關系鬧得如此僵,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內。

“論才學實幹,你不如他。論官場之道,他不如你。”王司空埋著皓首,緩緩走來,“魏巍為人剛直,新政雷厲風行,卻不知鋼之過烈易損其刃,早晚都要栽了跟頭。”

他扶起外孫,又道:“新政只是個幌子。官家打壓守舊老臣,無非是要求個分權制衡,穩而不亂。”

王司空又問:“你要是新登基的天子,最怕什麽。”

“怕文武大臣沆瀣一氣,前朝後宮勾結算計,怕……”劉理悶頭說著忽而醒悟,即刻道:“聖上最怕結黨營私。如今魏巍被參奏,許淵還為他出頭……”

王司空給他撣去衣袍上的灰,笑道:“這不機靈著呢。”

“聖上最怕朋黨,他們這是往槍口上撞。”劉理福靈心至,計上心頭。

“凡事究竟證據。你想好怎麽辦了?”王司空問。

“魏巍做事滴水不漏,需從他周圍人下手。汪子元祖父過失,多少和新政有關。再有,他那個小媳婦兒娘家,是個商戶。”

“商戶?”

“進來。”劉理挺直腰板,擡高聲音。

“吱呀”一聲,門被快速打開又閉合。早在外面候著的耿忠閃身進來,撲在地上就是一跪,屁股還撅得老高。

“小人見過劉大人,王大人。若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,盡管吩咐。”

“瞧啊,這就是魏巍的岳父。”劉理笑得開懷。

王司空立刻道:“那還不快扶起來,賜座。”

耿忠大氣不敢喘一下,他半輩子經商,染得渾身帶泥,全靠給大理寺少卿行賄才能全身而退。

他決心投靠劉理,至於魏巍,空有個金龜婿名號,卻不見實用。也都怪耿婳那丫頭無能,白長了張好面皮,連個男人都套不住!

耿忠心裏又咒罵了耿婳幾句,剛戰戰兢兢坐下,就聽見上邊大人物說:“耿員外家中幼子如今十歲,正是發奮用功的年紀。”

可見王司空調查過魏巍的婚事,連人家老丈人的家庭都了如指掌。

“外公糊塗了,我大奉多少年的規矩了,商人之子不可參與科舉。”

耿忠老臉一紅,哈腰道:“是,劉大人說得極是。”

他尷尬笑笑,又恬不知恥道:“除非拜謁,有貴人引路。”

這就差把“我替你們做事,你們拉我兒子一把”寫到他那張皺巴巴的大黃臉上了。

王司空何等人,怎會不知他這點小心思。他笑得和藹,“自然自然。國子監那邊要招收十歲適齡學童,千載難逢的機緣,正好帶上令郎。”

劉理一揚眉毛,想起這事。新政以科舉為著力點,也包含著最高學府國子監的教育改革。這次魏巍要破格選拔十歲幼童提前培養,以為己用。造化造化,他們正好趁機添把柴!

劉理哪知是計,膝蓋骨一軟,又當一聲跪地拜謝。

王司空嘴上說著熱絡話,還請這人喝了茗茶,這才打發走了。

一看自家外孫還杵著,王司空甚是不耐:“刀都給你選好了,還不滿意?”

劉理忙道:“滿意,自然滿意。”

“記住,必要時……”王司空還沒說完,劉理即刻笑著朝脖頸比了一道。

“孫兒明白。”

整個院裏人都知道耿婳變了。變得不只面容,還有精氣神。

之前一直病懨懨的,現在白裏透紅,滿面榮光。她給自己置辦了新衣裳和新首飾,穿得花紅柳綠,每天屏退眾人,只悶在內室裏和熹微一待就是一整天,不知道搞鼓什麽東西。

魏巍忙於政事鮮少回來。偶爾讓玄海接她過去,就是做那事。

耿婳每次都表現得無比順從,習慣痛苦後甚至連默默流淚都不會了。

無所謂,她就當做了場噩夢。只要魏巍不妨礙她的小生意,他想怎麽樣她都配合。

自從有了事業,耿婳不知不覺變勇敢了許多,看著自己的錢包一點點變鼓,她莫名有了底氣,想要繼續努力踮腳去夠更遠的目標,於是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勁兒。

這一天她又把制作好的胭脂膏子帶去給伍聽肆。

他們約好的地點是青雲樓附近的小巷。

巷口幽深,被高大的酒樓遮掩的平平無奇。但凡是個正常人,都不會往裏面多看一眼。

胡同深處,耿婳倚在垂柳旁,懷裏捧著一個小布袋。她靜靜等了一會兒,約定的時間過了一刻,還沒見人來。

她掀開帷帽,左顧右盼。

“哈!”

伍聽肆不知道從哪裏竄將出來,嚇了她一跳。

“我故意的。”他還在嬉皮笑臉,“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等不及了摘帷帽!”

“幼稚。”耿婳有點氣,伸手要去扯他耳朵。

她要欺負他,伍聽肆哪裏肯,掉頭就跑。

兩個人拉拉扯扯,追逐起來。陽光下,少年爽朗的笑容回蕩在空蕩蕩的巷子裏。

殊不知這溫馨和諧的一幕早就被人監視個幹幹凈凈。

青雲樓上,魏嶸被盯梢的仆從提醒著,看到了巷子裏嬉笑的俊男靚女。這個角度居高臨下,街巷的人流車馬一覽無餘。

魏嶸攥緊欄桿,“這個賤婦。”

“公子,您看那是——”侍從指道。

魏嶸順著他的指向往下看。青雲樓下,魏巍剛從馬車上下來。他今日來此赴宴,卻被巷口裏熟悉的聲音吸引。

說熟悉,卻也陌生。因為他從沒聽過耿婳這般鮮活清脆的笑聲。

面對他時,她總是緊張恭順,字斟句酌的。

他甚至不敢相信巷子裏的人是耿婳。湊近幾步,他處於一個相對安全不會被發現的絕妙位置,細細窺看裏面的人。

耿婳珠翠金簪,穿著鮮艷奪目的石榴裙。烏發半披著,打扮得像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。金燦燦的陽光給她白皙的皮膚鍍了一層天然濾鏡,一顰一笑,格外媚人。只看一眼,就叫人移不開視線。

不過,這樣的純粹動人的笑靨卻不是給他的。

他轉而看到她身邊少年。銀冠高馬尾,柳眉瑞鳳眸。他身高和耿婳差不多,看模樣年齡也相近。他們嬉鬧玩笑,好像早就認識。

少年好像和他很熟,引她進了旁邊小院、魏巍邁步跟了上去。

堂堂丞相隔著門縫在巷子裏偷窺,這很荒唐。但耿婳從小受戒極少出門,怎麽會認識外男?

疑慮自心頭湧起,逐漸變得不受操控。他不知道這種古怪情緒從何而來,只知道自己打心底厭惡這種如雜草般滋生的煩躁。

俊男美女柳下私語的畫面近在眼前,他越看越覺得礙眼。

魏巍不待見這個舉止輕浮的少年,連帶著對耿婳也產生了厭惡。每每他心緒不穩,多半和她這人有關系。

他目力很好,離得遠也能認清。

少年的聲音脆生生的,尚且夾帶不成熟。

耿婳不解氣,還在院裏追打他。她一著急,步子邁大扯到腿根。嘶一聲倒吸涼氣,那處又腫疼起來。

她這副表情被伍聽肆盡收眼底,他未加冠,但已經省事。

伍聽肆咬牙:“那個魏老頭兒又欺負你了?”

“噓!”衣著鮮亮的少女手指捂唇,臉紅道:“別瞎說。”

“我問你是不是!”

耿婳蜷起手指,撇過頭淡聲:“也不算欺負。”

她繼而嘆氣,“沒辦法,誰讓我是他媳婦。”

是她活該找罪受。

“婳婳,你受委屈了。”伍聽肆紅了眼,雙手扶住她纖瘦的臂膀。

陪同在魏巍身邊的玄海看著這人大逆不道的舉動,早已忍無可忍。誰知裏面人還敢張狂。

“我要帶你走!離開這個鬼地方!”

耿婳忙去捂他的嘴,勸誡道:“你可不要胡說,當心被人聽了去。他那麽大的官,踩平民百姓還不是跟踩螞蟻一樣。”

她根本沒資格離開相府。因為她沒去處。

“難道你還想守著他不成?再過幾年他身上就有老人味兒了,當心熏死你!”

伍聽肆又道:“我還不知道他們這些當官的,表面上為國為民,背地裏凈幹傷天害理的勾當,說到底還是為了他們自己。呸!一個比一個虛偽!”

耿婳柳眉微蹙,好言好語勸慰他。

玄海從未見夫人這麽鮮活。她平時在相爺面前永遠聽話照做,宛如死人。

玄海悄悄擡眼看主子。

魏巍沈著臉,黑眸深不見底。

他踩起地上小石子碾了再碾,倏地踢了出去。

石子碰到了墻面,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響。

“誰?”耿婳聞聲道。

她慌亂著打開木門,巷裏空無一人。樓上侍從眼看丞相拂袖而去,回了馬車。

“相爺怎麽熟視無睹?”

在他看來,丞相過於冷靜,冷靜到與外男幽會的人好像並不是自家夫人。

魏嶸道:“難不成兄長還要在外面捉奸?他那身紫袍太過顯眼,這裏又是官員下值必經之路,萬一隔墻有耳,免不了一場風波。”

況且兄長最愛面子,表面雲淡風輕,回家定會好好算賬。這下有好戲看了。他那個人,越是冷靜,越是可怕。

“走,我們也打道回府。”有好戲看了,魏嶸輕快地下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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